（一）
已是深夜，寒风凛冽地刮着，街道上早已空无一人。
“明天这时候，大概就会热闹起来了吧。”老头躺在床上，想着。
院子里沙沙地响，老头从床上爬下来，踩着凳子，扒着窗户往外看。窗户上结了厚厚的冰花，他又拉开门闩，打开门，迫切地向院子里望去。
点点雪花钻进他的衣裳里，瞬间消失，化成冷冰冰的湿水。
风呼呼地刮着，吹着雪花漫天飞扬，门外并没有一个人。那沙沙的声音原来是风吹着雪，老头眼里的光芒瞬间黯淡下来，失望地退回屋子。
他打开火炉的盖子，炉子冷冰冰的，火已经灭了，肚子又“咕咕”叫了起来。
他端起黑乎乎的锅子，准备接点水做点饭吃。
他拧了一下水龙头，拧不动。再拧，还是拧不动。原来是冻住了。他使劲全身的力气，用那只粗糙的老手去拧水龙头。
“咔吧。”
水龙头上方的一节管子掉了下来，里面被冰冻得严严实实。
老头回到床上，钻进那条盖了多年的被子，里面如生铁一般寒冷。
老头闭上眼睛。
“要是有个人能陪我说说话，该多好啊。”
今天已经是大年二十九了，儿子儿媳还没有回来，打电话问了几次，没有结果，他又怕小卖铺的老板娘生气，便不再去那里打电话。
老头躺在炕上，不再觉得饥饿，不再觉得寒冷，不再觉得孤独，他做梦了。
梦里，有儿子，儿媳，小孙子，一家人和和美美地过春节……
（二）
“目前，大多数人已经踏上了回家过年的路途，让我们来听听他们此刻的心声…”
老头坐在电视机前包饺子，看到这儿，他拿起遥控器，
“咔吧”一声关掉了电视。
昨天那一觉，直接睡到了天明。
老头不知想起什么，打开门，骑上他的破自行车，去了集市。
……
老头手里拿着一段新的水管，正准备回家，心里又突然想买点年货，他转过头，又看了眼集市上一个个裹成球的赶集人，突然，一个大招牌映入他的眼帘。
在这个贫穷的小镇子，集市上各个铺子都是单调的广告牌，唯独这个，花里胡哨。
老头瞪大眼睛，想看看上面的字。
“时光放映机，重拾记忆”
“时光放映机，回味青春”
老头怀着惊异的眼光把自行车靠在墙根，走了进去。
（三）
屋子不大，一进去，老头就闻见了一股子城里人喷的那叫啥水，哦，对，香水味。一个年纪轻轻衣着时尚的小伙子坐在长条桌子前，桌子铺了红红的布，和即将迎来的春节气氛很配合。
那里面还有一面大镜子，听说城里啊，家家都有镜子，这玩意可真是棒。
透过镜子，老头看见了自己的模样。
他，上身穿灰布棉袄，下身穿一条肥腿棉裤，皮肤黑黔，个子不太高。这棉袄，虽说色彩单调，却干净整洁，是儿子去年过年回来给他买的，他平时不舍得穿，只有上集才舍得穿。
老头一想，过了年，自己可就六十五岁了。
人啊，每过一次年，就长一岁。小时候他每天盼着过年，盼着长大。如今到了这个岁数，他依旧盼望着过年，可他又是多么不想老去呀！
老头照着镜子，表情痴呆。
年轻人过来了，笑着问他，“老先生，请问您是要使用我们的时光放映机吗？
“啥？时光放映机？啥玩意？”
年轻人细心地向老头讲了起来。
“哦，你这么说俺可就明白了，俺这就回家去拿老照片。”
老头匆匆忙忙回了家拿了东西，又急急忙忙跑回集市的店铺。
（四）
大年三十的早上，老头正坐在院子里，听着隔壁老张家里闹哄哄的，心里真不是滋味。
“呀，春光回来了，快进屋快进屋。”
“大龙也回来了……”
“新年快乐奶奶。”
“真乖，快进来快进来冷不冷啊？”
“……”
老头听着隔壁的声音，拾起一块土坷垃，朝白菜棚旁的积雪上扔去。
他想了想，走出门去。
（五）
老头拿着一副刚买好的对联，路过小卖部，停了下来，里面有人叫他。
“有你电话嘞！”
老头走进小卖部，手颤颤地拿起拿起电话。
“喂？是大海吗？”
“爸，是我，我今年不回去了。”
“……”老头沉默了几秒钟，大声喊道:“好，你要照顾好自己，我没事，别担心俺……”
“爷爷爷爷！”那头传来孙子小海的声音。
“小海呀，爷爷想你嘞……”
……
老头接完电话，回了家后他盖上被子蒙上头准备睡觉。
“咚咚咚！”
老头掀开被子，快速地爬起来穿好鞋子，有些急切地打开门。
“叔，叫我用一下你的梯子，俺家粘对子嘞！”隔壁老牛的三儿子站在门外。
老头挥了挥手，道：“用吧用吧！唉！”
牛三抬着梯子走了。
老头也不知怎么，突然感觉后脊背发凉，他扶着墙，想坐到床上去，却瘫在了地上。
（六）
老头醒来，就发现自己躺在地上。
房顶上滴滴答答向下滴水，原来是漏了。
他突然想起，房上的积雪还没扫呢，于是他颤颤巍巍地从一旁墙上的楼梯上爬了上去。
他拿着扫帚站在房顶上，俯视着下方，家家都贴着红红的对联，老张的三个儿子，老王的小孙子，都回来了。
自己呢？儿子孙子都不回来了，这年可怎么过呀，还有什么意思啊。想到这里，老头觉得昨晚脊背发凉的感觉又来了，于是眼前一黑，脚下一滑，他尽力想扶稳，但还是栽了下去。
（七）
“叔，你可算是醒了，俺去还梯子，看你在地上躺着！把俺吓坏了，”
老头擦擦眼泪，喘了口气，说道：“俺怕是不行了…”
“没事没事，医生说了，没伤到筋骨，休息几天就好，别想多啦……”
老头再次闭上眼睛，大口喘气。
“背俺回去！”
……
老头躺在家里的破床上，牛三早已回家去，面前没有一个人。
“我为什么还没死？”
他糊里糊涂。
本家的近亲，附近的邻居都来了，他们站在床前安慰着老头。
“叔，你还有啥遗愿？”王二狗突然来了一句。
他媳妇瞪了他一眼。
老头听了这话，心里更加不舒服。
“我还想见我儿子一面……”
“对啊。”大家这才想起。
（八）
听到父亲要不行了，儿子叫上媳妇孩子收拾好东西赶回家，女儿也回来了。
老头看见儿子来了，突然精神，他惊喜地坐了起来，“儿啊！”
又看到一旁的孙子，更加高兴地问：“小海，冷不冷啊？”
……
老头坐起来，缓缓从床上下来，儿子扶着他，他走到墙边，打开箱子，掏出在集市上办的时光放映机。
原来这是个投影仪。
他按下按钮，把影子投在墙上。
浮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张张老照片……
“老头三十岁那年，抱着五个月大的儿子……”
“老头二十八岁结婚照。”
“老头五十大寿。”
……
儿子默默地看着照片，一滴眼泪从他的眼角滑落。
“爹，以后每年过年，我都和媳妇孩子回家陪你！”
天已经暗下来了，此起彼伏的鞭炮声把人们带向过年的高潮。
一家人和和美美地围坐在桌前，吃着年夜饭，感到无比幸福。老头乐呵呵地给儿子儿媳孙子夹菜，而那个时光放映机正放在一旁，当做永恒的回忆。
